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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劳改农场里我爹申请关小号
  我爹腿折了。

 劳教农场马场长看我爹也不能下地干重活,就让我爹到食堂做饭。这对我爹来说是开了大恩。我爹一拐一跛,忍着阵阵疼痛,在农场大食堂里切菜烧火蒸馍。马场长说,这比下地干活强多了,我爹点点头,他心里明白,拖着条断腿别说拉犁收割,就是往地里跑趟还不把人给疼死!再说,在食堂做饭,不与那些犯人们在一起,也少了人的欺负。所以,马场长能照顾我爹做饭,我爹打心眼里感激涕零。

 开饭时,我爹看到了范大诚像是看到了亲人,隔着窗子爹叫了起来:“大诚,大诚,老三兄弟,老三兄弟。”范大诚阴沉着脸说:“叫啥呢?”

 等排到窗口前打饭时,我爹接过范大诚的碗悄声说:“想吃啥,哥给你多打点。”说着就用勺子在锅里搅动,想找片星星拣个油花花的给大诚吃。

 当我爹心欢喜地将经他手偷偷挑了好吃的碗递给他的三兄弟大诚时,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:大诚接过碗,看了看,用鼻子嗅了下。

 范大诚冲着我爹说:“啥味?你闻闻,你打的饭怎么有股呼呼的味道!”

 我爹伸出头鼻子向前闻了闻,疑惑地望着大诚。

 大诚接过碗,然后叭地扔到地上。骂道:“狗的,你别在这装蒜了,我不吃你打的饭,吃了你打的饭我恶心。”

 我爹一听脸一阵红,劳改劳教的犯人也跟着起哄。

 “你将兄弟的婆娘睡了!”

 “还怀了娃,真行呀。”

 “通犯呀,将狗的老二给割了。”

 …

 农场犯人也有犯人的规矩,政治犯罪重,但犯人有文化,有身份,地位高,犯人们不招惹。其它犯罪中,犯人们的规矩是一杀二三盗四偷。杀人犯,犯人们惧怕三分也躲避,排在二的人犯,是犯人们最瞧不起,最受人欺负的。

 “通犯不干重活,来做饭,咋能这么便宜了他不成?”

 “给这通犯先剃个光头再说。”有人喊道。犯人们丢下碗,冲到厨房就将我爹拉了出来围了起来,一个犯人拿来了剃刀。马场长知道了,急忙跑到了食堂。

 “不行,他不是劳改犯”马场长说。在农场,劳改犯一律剃光头,劳教犯因为是可以教育好的群众,所以不剃光头。

 犯人们说:“这通犯比劳改犯还让人恨,剃个光头还便宜他了。”

 “就是,不把他老二割下来就给他留面子啦!”

 人们说着,剃刀已经架在我爹头上了。我爹看到明晃晃的剃刀,开始还想挣脱,见刀子到头顶了,就一动不敢动了。马场长一旁只是动嘴劝,也不敢上前制止,他们眼睁睁看着犯人们围着我爹的头胡乱剃着,一刀长一刀短,一会儿就给我爹剃了个头。

 我爹,从河南到陕西,闯天下二十多年,遭过罪受过难,也享过福受过乐。可这样的遭人折腾还是第一次,我爹蹲到地上,一行泪无声落下。

 “活该!”

 范大诚临走时重重地扔下这句话。有一个人还在我爹打石膏的腿上跺了一脚,我爹伤得咬紧牙关。

 马场长对我爹还成,他还念着我爹给他家匝罐子没收钱的事。马场长叫来农场的理发匠,给我爹剃净了头上剩余的头发。

 成了,这样倒省得了。马场长说。

 马场长叫人扶我爹回宿舍,我爹一甩手,自己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去,

 “你咋没能管住你下面的家伙哩,看看丢这个人遭这个罪。”身后马场长说。

 我爹长叹了一声,摇摇头说:“这脸丢了就丢了。总比没出生的娃折在娘肚子强。”

 范大诚出了口气,他再不会理我爹啦。唉,了十多年的兄弟,没能透呀。要知道你姚大哥是这样的人,说啥也不能这样的兄弟,更不能让你照顾二忠新结婚没入房的媳妇。这明明是将新媳妇往狼嘴里送哩!人哪,知面难知心。你姚罐子面上看着正儿八经像个要们,肚子里面却净是坏水水,人面前是个羊,人背后是条狼,二忠背后媳妇就这样入了狼口,搁谁能任下这口气?

 范大诚一想到这儿,就暗为自己庆幸。自己的老婆女儿亏得是有信兄弟照顾,送粮送钱的,让这娘俩没遭受多大的罪。这牢他替有信兄弟坐地值啦。啥时出去,得好好对待有信兄弟。

 晚上,睡到几十个人挤一起的长长的大炕上,我爹的脚下一阵阵疼,他咬牙不吱声,疼得受不住了,他轻轻地刚翻了身,身边的一犯人就开骂了:“你妈的翻腾个啥,想通的女人啦?”大家轰然大笑。

 几个犯人在一边坏笑着一边光着身子来到我爹的跟前。

 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我爹惊恐地问。

 几个人上前掀开了我爹的被子,又手扯脚踩地要我爹的衣服。其中一个说“看看你这通犯的那个害人的几巴长得啥求样?”

 我爹死死护住。一个老爷们岂能受此辱。我爹突起站起身,看到坐在一旁的大诚,说:“兄弟,帮哥一把!”大诚眼抬了抬眼皮,说:“我咋帮你?”说着将拉起被子盖到头上,他是担心自个儿吃亏挨打。我爹心凉了,这是结拜了多年的兄弟做的事吗?我掏心肝的对你呀。

 几个犯人将我爹的子就要下来,我爹大吼一声:“我跟你们拚命了!”说着,忍住腿疼,奋力跳下炕,冲到门边,一把起顶门杠。人们一下子被我爹震住了。这时,马场长听到动静,也赶了过来。

 “怎么啦,要半夜三更的闹个啥?”

 马场长让我爹放下顶门杠,回到被窝。我爹看那些犯人往纷纷往被窝走,不说话,也没扔下顶门杠,他红着眼,今儿,那几些犯人要是再往我爹扑,再要动手我爹衣服,我爹非得挥起这顶门杠放倒他几人不可!

 “白天闹不不够,明儿再加任务,看你们还有没有劲胡闹!”马场长说。

 马场长冲我爹说,你也回被窝睡觉,明天切一天的菜!

 我爹叭地扔下手的顶门杠,说:“谁再想在我老姚头上阿屎,我以命相报!”说完回到了被窝。

 这一夜,我爹好久没睡着,天快亮时才入睡。可是,起来洗脸时,我爹看到自己的脸盆里黄黄的半盆得人不上气。再看犯人们,眼睛没往这里看,仿佛这事与他们没关系一样。

 狗的,不敢来明的,就使招!我爹鼻子哼了一声,抬脚一下子踢翻脸盆,呼呼的了窑里,我爹转身径直去找到马场长。

 “什么?你要住房小号,那可是重犯人住的,又。”马场长很是奇怪。

 我爹说:“我是个通犯跟重罪犯人差不了多少,我自己罚自己不成?”马场长看我爹态度坚决,摇摇头说:“还有你这号人,成,你先看下小号再说。”说着领我爹去了小号。

 “看清了吗,关条狗还成!”马场长说。我爹看到黑糊糊的窑里,有一个小炕,上面铺着些干柴草。

 “成,我就住这里!”我爹说。

 “你真是个怪人,自己要求住小号,在农场还是第一次遇到!”马场长问我爹住房这图啥?

 我爹说嘴上说图清静,心想,这里能图啥?求个像人一样活。人没钱没权行,甚至无依无靠,缺衣少吃都成,可人不能活得不像个人。

 我爹住的小号在农场的西头窑,每天要去做饭,所以天不亮就得起来。每天起来,就会看到一个老头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,拿着一绳子,绳子上的结一个连着一个,像串和尚的念珠。老人眼睛盯着手里的绳子,一个个数着上面的结。每天只要老人一出来,就会跟着一个民兵,老人坐下,民兵就不远不近的站在院子里,不时的看着老人。

 时间一长,我爹很奇怪。老人是啥人?咋这样怪哩。

 做饭的老张告诉我爹,这老汉姓席,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,可不是一般的人。来农场前就是个大官儿。当年,跟刘志丹一同起事,是个握着把子的人,闯天下的人。

 一天,农场的猪让墙塌死了。这可乐坏了这些犯人们,以前猪呀呀要是得了病瘟死了,就会杀了退,给大家吃掉。

 我爹他们将死猪烫了,退,开膛,当天就做了蒸。我爹特意端了碗猪头送给了席老头。席老头不像大家说的那样不好接近,他接过,闻了闻,说能在劳改农场吃到可真有福。我爹说,以后有好吃的我给你送。老人脸上出笑,他问我爹犯的啥事?咋进的农场。我爹说一言难进。老人说,不好说就别说,反正现在蓬蓬的啥事都会发生。做事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良心就行。我爹听了,很是激动。自打顶了通的屎盆子,被人当成通儿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这样的暖心窝子的话。我爹说,老革命你说得对,我敢对你保证,我做的事上对得起天,下对得起地,也对得起兄弟,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

 此后,我爹或是淹些九菜花,或煮把豆,悄悄送给席老汉,经常与席老汉一起说说话,聊聊天。时间一长,相互老哥老弟地叫喝着,倒也亲切。只是我爹没敢说出细桃怀孕的来龙去脉。怕这事出去,耽误了在公安做事的麻杆的前程。

 一天早上,我爹起来,没看到柿子树下坐着的席老汉的人影,我爹心里竟有些恐慌。已经走到食堂门前,我爹一想不对,平时,这老汉早就出来晒太阳了,怎么今天不见人呢?不会出啥事情吧?我爹想着,心里不踏实,就折身跑到席老汉住的窑。在门口叫了声,不见人应声,就推开门进去,我爹一看可出大事了:席老汉手拿绳子,爬倒在地。

 “咋了,席老哥,咋了?”我爹叫着,扶起老汉。老汉睁开眼睛,但已经说不出话,只是手指着外面。我爹看了看外面,也没看到什么,不行,得送医院!要不会出人命!

 我爹想着,就背起老人就往外走,这会心急,腿上的疼也顾不得了,我爹背着席老汉出了窑,就喊叫起来。一会来了几个民兵,马场长也来了,我爹与他们一起将席老汉送到农场卫生所,马场长又指唤人将席老汉从卫生院转送到县医院。席老汉住了十多天的医院才回到农场。

 席老汉对我爹说:“你帮我拣回了一条命!”原来,席老汉血高,那天从炕上起来,就摔倒了。亏得我爹发现早,才没出人命。

 一天席老汉对我爹说:“有恩报恩。有朝一,我重回省上,你有啥事找我,我会报你的恩。”

 我爹笑了:好我的老哥呢,你现在坐牢,成了犯人,自身难保,还能帮我啥?这话没说出口。我爹说:“能在牢里结识你这个大官,认下你这个老哥哥,是缘分,图啥报不报恩呢?”

 几年后,我才知道,这席老汉就是萍的姥爷。 wANdA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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