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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八 章 涉险冒凶徒
 

 巴大亨闪目一看,即见一道黑衣织影由山坡上一从荆棘后面奔了出来。

 拂云庄主大喜道:“韵儿,你妈和他们呢?”

 两地相距约有二十丈远,被呼为韵儿的少女来势迅速,眨眼间已奔近十几丈,只见她边跑边叫道:“妈和弟弟他们全藏得好好的,啊,任叔叔你…”

 任进方苦笑道:“任叔叔丢了一条胳膊,留得一命,但是你那九位叔叔连老命也全丢。”

 韵儿星眸一红,滚下两行一泪水。

 任进方也红著眼眶,强自忍著不让老泪徜下,长喟一声道:“韵儿不要哭了,先见过这位巴哥哥吧。”

 拂云庄主“啊”了一声道:“我倒喜欢得糊涂了,竟忘了替你们引见,这位是神州第一剑手巴叔叔的哲嗣,名大亨,这位是愚伯的幼女韵芳,少有教导,贤侄请莫见笑。”

 巴大亨早就料到来的是拂云庄主的爱女,头一瞥去,即看出她长得明眸皓齿,娇滴,年纪约有十四五岁,一头秀发被在肩后,显得稚气十足。

 听拂云庄主替他爱女谦逊,赶忙陪笑道:“伯伯怎么客气起来,小妹妹一定很聪明,该已尽获真传了。”

 他这话说来十分得体,哪知韵芳却将小樱翘起好高,恶狠狠向他瞪眼,引得任进方哈哈大笑。

 拂云庄主同过头来,一见了爱女那付怪相,立即薄斥道:“韵儿不可无礼,远不快叫巴哥哥。”

 毕韵芳一晃脑袋,一嘟小嘴,道:“人家就不叫。”

 敢情是平娇纵惯了,做父亲的也拿她没法,只好向巴大亨摇头苦笑道:“贤侄不要见笑,你这妹妹就是这付德,再过片刻,她就好了。”

 毕韵芳听到后面一句,果然“扑哧”一声笑了起来。

 拂云庄主好笑道:“你快在前面带路罢,你妈他们在什么地方?”

 毕韵芳诺道:“奇怪,爹不是教我们在后山分散藏起来么?”

 拂云庄主茫然道:“我没有…啊,一定是巴叔叔冒名来了。”

 “什么巴叔叔?”毕韵芳摇摇头道:“是一个佩剑的蒙面人,我们刚藏进里不久,那人就来到石壁外面,说是爹教他来的,妈想起外人不知有这秘,认为是自己人,所以让那人进去。

 “那人立刻说有强敌就到,最好是紧靠壁掩蔽或躲藏起来,让他单独应付,没有好久,果然就又有人冲进石。却被先来的蒙面人道杀十几个,最后还追出去,过了一会他又转回来说危机未过,须住后山分散藏好。”

 拂云庄主点头道:“你妈也没问那人姓名么?”

 毕韵芳道:“谁说没问,那人不肯说,还说不要向外人提起这事,他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们走向后山,才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。”

 拂云庄主正道:“那人就是这位巴哥哥的父亲,若不是他父子二人来援,我们一家连任叔叔全都没命了。”

 巴大亨急道:“家严以乔装面目行事,必定大有用意,还请伯父和小妹千万莫对别人提起。”

 说到“小妹”二字,又带著几分担心,偷眼一望毕韵芳。

 果见她微微一翘樱,这才明白她原来不喜这两个字,暗自好笑道:“你能有多大了,不是小妹是什么?”

 拂云庄主倒没留意爱女的神情,颔首道:“贤侄耽心的是,愚伯等今后自当谨言。”

 巴大亨刚刚称谢,毕韵芳忽然跨上一步,侧著头,扬著脸道:“你当真要做人家的哥哥呀?”

 “不敢。”巴大亨知道麻烦来了,赶忙含笑回答。

 毕韵芳轻轻一哼这:“量你也不敢。”

 任进方忽然笑道:“好侄女,你不喊哥哥倒也罢了,还敢逗冒过,你这位巴哥哥本事大得很哩,别说我这叔叔不行,连你爹都打他不过,要不相信,你就试试好了。”

 巴大亨听这位要向自己传艺的叔叔居然挑拨毕韵芳向自己手,不由得怔了一怔。

 “来呀!”毕韵芳一声娇叱,粉臂一伸,已抓住巴大亨的手腕,叫道:“你要做哥哥,就比三场看看。”

 巴大亨转头望着拂云庄主,意乞求援颊。

 任进方又抢先道:“贤侄你远怕比么,比就比吧,最好是先比一场轻功,看看是谁跑得决。”

 毕韵芳星眸直瞪巴大亨脸上,叫道:“我准嬴,你敢不敢?”

 巴大亨暗忖这姑娘真正刁得可以,赢了她也不见得光彩,再看拂云庄主,却见对方微微点头,还带有企求的眼色。

 心想伯伯也许要藉这一场比试来煞煞爱女的骄气,这也无可厚非,当下向毕韵芳微笑道:“小妹既一舒筋骨,愚兄奉陪何妨。”

 “那就走。”毕韵芳声落人起,刹那间去了十几丈远。

 任进芳急道:“这妮子轻功不弱,贤侄若不快追,当真要输了。”

 巴大亨不知这位叔叔存何心意,不由得苦笑一声,也就施展出快逾奔马的身法,一直追了下去。

 拂云庄主注视两条身影先后消逝在山之中,回头一笑道:“任老弟,你挑拨他二人比试是什么意思?”

 任进方笑道:“兄弟替老哥撮合这门亲事还不好么?”

 拂云庄主正道:“这著棋,老弟走错了,巴贤侄早就有了女伴,看他昨天到庄时那着急寻找那女伴的情形,纵是尚无齿臂之盟,也谈心心相印。小女资质不恶,也算是大户人家,难道要她去侍奉箕扫,作个小室不成?”

 任进方楞了半晌,才微蹙老眉道:“兄弟见他年少练达,一心想作成此事,没料到他早女友,不知那位侠女是何等人物?”

 拂云庄主道:“这倒不会问过。”

 任进方道:“兄弟找机会问他一下好了,贤侄女意质兰心,不配他这般少年英雄,可不要把憾终生么?”

 拂云庄主掀髯微笑道:“圣人云:‘人之患,好为人师。’老弟为了十杰武学不致绝传,为人师,情有可原,却何必又好为人媒起来?”

 任进方笑道:“老哥几时见兄弟为人做媒过?这次不过因为看见郎才女貌,举世难寻…”

 话到半途,忽然一怔道:“韵芳回来得好快,难道巴贤侄竟输了?”

 拂云庄主急回头看去,果见爱女由远方狂奔而来,看她那身形摆动,脚下虚浮的样子,好像是情急奔命,绝不是什么比赛轻功,赶忙和任进方上前去,叫道:“韵儿你怎样了?巴哥哥呢?”

 毕韵芳奔得上气不接下气,停步下来,脯起伏不已,好容易得一口气,透下丹田,才息著道:“巴哥哥发现了黑鹰令,一直追院下去了。”

 拂云庄主忿然道:“又有黑鹰令?”

 毕韵芳点点头道:“女儿并没看见,祗听他说了‘鹰令重现,快回报信’八个字,便条一阵风似的掠过身侧,冲向西方那些山中了。”

 拂云庄主着急起来,不觉怒声道:“你为什么不跟著追去?”

 毕韵芳有生以来,还没儿父亲对自己这般厉言疾过,俏脸一惨,星眸中也含现两粒泪珠。

 任进方笑道:“老哥怎地责斥韵儿起来,她若是能追赶得上,还用得著你这老的吩咐么?”

 拂云庄主抓抓头皮,苦笑道:“我真急得糊涂了,韵儿快去告诉你娘,教各人分批先往舅舅家暂住,我和任叔去助巴哥哥一臂之力。”

 毕韵芳见老父抓头皮懊丧,又笑了起来,但一听说要去助巴大亨,急忙摇头道:“追不上他了,这时至少也在十里开外了。”

 拂云庄主毅然道:“追不上也得追,人家帮我们那样大的忙,不能眼看他单独去涉陈的?”

 毕韵芳蹙著蛾眉道:“任叔身上有伤…”

 任进方不待话毕,一声豪笑道:“贤侄女以为叔叔在乎这点儿伤势么,我这条命远不是人家给捡回来的?”

 他有意作煤,特意以话透出巴大亨艺业高强,自己和拂云庄主的性命全是巴大亨所救,拂云庄主当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,事实上也是如此,含笑颌首道:“韵儿赶快去吧,你去后我和任叔也好走。”

 毕韵芳只得轻轻点头,说一句“爹爹和叔叔珍重”转身飞步而去。

 山叠叠,水潺潺。

 不过足午未时分。

 在这山丛中,一道黑衣劲装,肩负长剑的身影疾走如飞。

 他,忽然向东,忽然向南,忽又转西,忽又转北。

 他肩后那支长剑,剑柄上黄蕴飘拂,在光之下,不但烫起黄光,并且闪出异彩。还有,他左手居然远倒持著一只黑鹰。

 因为那只黑鹰被倒提著,所以起落之间,题翅飞扬,鹰嘴点地,骤看起来,那只黑鹰就好像是活的,祗差不能抬起头来啄他一下而已。

 在他身后二三十丈之遥,另有一道身被兽衫飘飘然如游山玩水,蝴蝶穿花,虽也迅若流星,却显得不慌不忙,从容不追,安详之极地在黑衣人走过的路上疾行。

 每当黑衣人转过山角,或被林木怪石障蔽,那身影便立即耀登高处,游目四顾,然后又向黑衣人的去向追去。

 不用说,这身影正是初出茅芦,却又于义愤,不顾自己安危,勇助拂云庄主,结果尽驱黑鹰凶徙的巴大亨。

 他被迫与毕韵芳较量轻功,为了保全两家颜面,既不能胜,更不败,只好保持十来丈远的距离,亦步亦趋地,路在毕韵芳身后。

 哪知走了一程,猛见前面光影一闪即隐。

 那虽是一瞬之间的事,但他已看出是一条人影隐藏入林木后面,并也看出那人身穿黑衣,手中提著一只黑鹰,到底那只黑鹰是真的还是纸扎的,仓促间倒未能判别。不过在此灭门纸鹰重现江湖,使武林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的时候,居然有人提鹰而行,又见人而避,无论如何也透著古怪。是以,他急忙一紧脚程,追上毕韵芳,脚下亳不稍绥,只在经她身侧的时候代了八个字,即穷追下去。

 “追,追!不相信追不到你。”他激励自己的勇气,在心里暗呼著。

 一个多月以来,黑鹰令曾经出现三次,每出现一次就令一位在武林上享有盛名的人物毁家人遁。这是第四次的黑鹰令,尚未出现江湖就被他遇上,岂有不穷究底之理?

 他练的是宇内绝顶轻功之一,若果尽力施为,也许可以追过黑衣人前面,然而,他并不与对方较量,一心想看看这支黑鹰令送到何处。接受黑鹰令的主人是何等人物,决不让对方察觉有人追踪,是以几个时辰过后,双方仍保持著一段距离。

 但到了这时候,他猛觉对方轻功不仅不在自己之下,并还十分眼,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种身法。时间不容他参加思考,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庄院已经呈现眼前。

 黑衣人猛可加快速度,家一朵乌云掠入庄前不远的树林中。

 “不错,原来就在这里。”他暗暗为自己追院半天,终于追到对方留下黑鹰令的地方,这场辛苦没有白费而庆幸。当下蹑手蹑足,栓步入林,发现黑衣人正路在一株树下,赶忙也藏在一株树后,但见对方将手中黑鹰凑近嘴遑吹气,把黑鹰吹得品头颈,然后手臂一扬,将黑鹰送上树顶,恰就头北尾南,站在一树枝上。

 送鹰上树并不算奇,但一只假鹰被送上树项之后,居然能以脚爪抓紧树枝,这种手法可就令见者骇然了。巴大亨微微一惊,又不肯轻易放过揭破对方阴谋的机会,由树后从容转出,徐徐道:“哇!好手法!”

 黑衣人一语不发,猛可站起身子,一出林。

 “哇!走?”巴大亨一声清叱,疾如云追出。

 然而,黑衣人此时的身法却快得出奇,恍如长虹经天,几个起落之后,就隐入山差中不见了。

 辛苦追院而来,偏在对方留下黑鹰令之后,把人追丢了,巴大亨暗侮自己大意,可也暗惊对方艺业不同凡俗,若果真正起手来,自己未必就可取胜。

 回头一望,庄院在目,那品然立在树梢的黑鹰更加显明,奇怪的是鹰项冠部是红如血,与在拂云山庄所见的蓝冠纸鹰并不相同。

 怪!蓝冠纸隐代表的是灭门杀家,红冠纸鹰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?

 沉间,忽见几条身影涌出庄门,惟恐被人误会,急忙藏起身子,遥闻有人惊呼道:“谁送来灭门纸鹰?”

 接著又听得有人以洪一品的声音喝道:“胡说,灭门纸鹰怎会送来本庄?”

 巴大亨念头一动,暗忖在举世为灭门纸鹰而慌乱的时候,这人竟认为灭门纸鹰不该送列这儿来。

 若非与黑题令主有相当情,怎敢说这狂妄的话?又间先说话那人辩道:“门下怎敢对堡主撒谎,确实是一支黑鹰令。”

 洪亮的声音造:“千万别动它,待我看过再说。”

 巴大亨急伸出半个脸孔看去,只见一道长袍身影飞身登上枝头,对那黑观察半晌,忽然发出绝望的呼声道:“罢了,前几天听说蒋瑞生因灭门纸鹰毁家而遁,老夫还未能置信,不料第三支黑鹰令竟在光天化之下送来风雷堡,令主莫非…”

 似乎大有忌惮,忽将话头顿住,飘回地面,向拥挤在庄外的人群挥手道:“你们赶快收拾细软,今夜三更遵令行事。”

 巴大亨由话里听出这位风雷堡主对黑鹰令主也深怀戒慑,显然也必是蒋瑞生一人物,敢情尚不知拂云山庄已收到一支,所以自认继蒋瑞生之后收到第三支。

 眼见今夜三更,这座拥有二三十间大屋子的庄院就要付之一炬,受祸者又属于派人物,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手去管。

 忽听首先发现黑鹰令那人又道:“启上堡主,方才门下先听到一声吆喝,出来一看,就见黑鹰令出现在树上,不知是否送令之人被人发现,还是他故意促让我们留意,要不要查看一下?”

 “有这等事?”风雷堡主挥手道:“你们先收拾东西再说。”

 巴大亨见那些庄汉进庄之后,风雷堡主仍在外面徘徊,忽而以拳击掌,忽而低头寻思,忽又抬头望望那只纸鹰。心知对方面对毁家之难,若非与黑鹰令主同夥,纵是十恶不赦之徒也会觉得苦痛,暗忖学武不仅为了保身,也为了行侠救人,风雷堡主既侄是凶恶之徙,他一家人又有何李,必须受流离失所之苦?

 念头一转,顿觉义奋填眉,立即要身而起,那知身子方动,忽有一粒小石子由身后飞来,“啪”的一声,落在左侧不列一尺之地。这当然是有人警告不可轻擎妄动,但他回头看去,却又不见有人徽怔一下,不由轻声喝道:“风雷堡难道非毁不可么?”

 左后侧十丈外的石后面,有人发出一声轻咳。

 巴大亨知道已被黑鹰令的执行人暗中监视,一想及自己一家与拂云山庄先后受害,云十杰死去九人的事已是热血贲张,眼见风雷堡又将成为黑鹰令下的牺牲者,更是难忍当下,冷喝一声,飞身扑去。

 他以疾速无伦的身淦一扑十丈远近,不过是电光般一闪,仍落在石顶上一看,那人竟如魅影般无端消逝,只于地面上留有“除暴即以安良”六个大字。

 字是以石子划地写成,写得每一笔深陷半寸,笔划两侧因有沙石散落,以致显出锯齿形,认不出是何人的笔迹。“除暴即以安良”这话说得堂皇正大,巴大亨免不了徽微一怔。

 就在这个时候,风雷堡主已随后奔来,呵呵大笑道:“老朽竟获睹黑鹰令使丰采,可谓三生有幸,诮即移侠驾进庄,藉以光辉蓬毕,万望勿却为是。”

 巴大亨急忙回身,但见这位堡主年约五旬,精神瞿烁,身穿一件雨过天青“寿”字缎袍,站在三丈开外,哈拱手,执礼甚恭。忙也拱手回礼,正道:“哇!一丈差九尺,差得远哩!堡主请莫误会,小可并非什么黑鹰令使。”

 风雷堡主鞠躬再拜,谄笑道:“小侠实在无须隐瞒,既然齐令而来即为令使,老朽恭请侠驾入庄,实在乃是一番诚意。”

 巴大亨听对方认定自己为“黑鹰令使”仍然必恭必谨,口口声声称什么“小侠”促什么“侠驾”心头大感不悦。

 但想到在拂云山庄所见那两批“令使”人人心毒手辣,也许对方闻黑鹰令而丧瞻,也难怪卑躬曲节,希冀能够保全。暗忖看这堡主只有惶恐之情,未凶残诈之相,那隐形人竟留下“除暴即以安良”的字,到底谁“暴”谁“良”应该先看个明白。

 风雷堡主看出事有转机,忙又一指到地,道:“小侠不必多疑,老朽就此前导。”

 巴大亨主意既定,心地泰然,遂跟对方走到庄院门口,只见四名带刀大汉在门内分列两旁,垂手肃立,当中一座屏风门紧紧关闭,还看不到庄里的景况。风雷堡主停步沉喝道:“贵客贲临,快开中门侍候!”

 巴大亨急道:“老丈不可如此。”

 他话未说完,靠近屏风门的两名大汉已奔往屏门后面。

 “格格”两声门闩声响,屏门大开,现出一条宽广的水么白石访道,直达十丈外一座大厅的觞水阶前。远未及仔细打量,风雷堡主已含笑说一声:“小侠请进。”并即侧身让客。

 四名带刀大汉见主人诚惶诚恐,对这位少年书生如此谦恭有礼,连方才那种因见黑鹰令而惊慌失措的神态都一扫而空,知道“此马来头甚大”急忙肃立致礼。

 巴大亨暗想:“哇!事列如此,已无客气的必要。”逊谢几句,也就与风雷堡主并肩跨越屏风门,走上白石铺成的访道。闪目看去,原来已走到一处宽广三十多丈的大院落中!

 院里除了三条箭道各由正门与侧门通达大厅阶前外,另外又有十几条小石径蜿蜓在花木,假山之间。大厅门庭高广,以翡翠的琉璃砌成滴水屋詹,笃角虎路龙幡,屋脊彩云捧一这般豪华的气势,骤看起来,几乎令人疑是误入宫内府。

 巴大亨任由对方引导,走向居中那座大厅,忽见人影晃动,一位蓝袍老者巳徐步走出滴水管下。风雷堡主立即挥手扬声道:“雷总管,快传令准备筵席接贵客。”

 蓝袍老者微怔道:“堡主不足吩咐收拾细软的么?”

 风雷堡主道:“令使已肯惠临,不必再收拾了。”

 巴大亨听他仍把自己当作黑隐令使,不便当着他的属下争辩,心头却暗自着急。被称为雷总管的蓝袍老者一听“令使高临”急忙躬身下拜,高呼一声:“小老儿雷如雹有眼无珠,乞令使恕罪。”

 人家以顶礼相见,巴大亨也急忙回拜,及至又听得一声“令使”顿使汗倒竖,却不得不含糊道:“老丈切莫多礼。”

 风雷堡主微笑道:“令侄十分随和,雷总管也不必多礼了,快传令设宴,并安排全班女乐。”

 雷总管恭声问道:“请示设宴在何处?”

 “学稼堂。”风雷堡主挥挥手,接著又说一声:“快去。”

 雷总管向巴大亨深深投下一瞥,同身如飞而去。

 巴大亨被人家当作“令使”款待,浑身发麻不止,暗忖一个黑鹰令使就令这位堡主低声下气,若果是黑鹰令主亲临,对方岂不要五体投地?由此可见这位堡主是卑躬曲节的小人,绝不是拂云庄主和云十杰那样铁铮铮的英雄人物。

 再说还有女乐助兴,足见这堡主平颐气指侄,享尽豪华,若非胡掠殷商富买,也控刮了民脂民膏,此等小人,岂值得出力援助?

 他在这刹那间,思起伏,暗悔行事轻率,但心念一转,又觉黑鹰令主动辄将人灭门,至少也令人离子散,手段之辣,举世无人能及。在拂云山庄未能活捉“令使”查问,这里再度碰上,若能设计舍下一两个“令使”问出来龙去脉,岂不是替武林做了一大事?

 这样退一步想,心情顿又平伏下来,淡淡一笑道:“哇!小可确非‘令使’,请老丈收起这二个字眼。”

 风雷堡主怔了一下,旋又朗笑道:“老朽早已风闻黑鹰令主御下甚严,敢情‘令使’二字深犯忌讳,小侠既已吩咐下来,老朽自当遵命。”

 巴大亨暗道:哇!这还不是嘴里不说,心里说么?

 对方既已先入主见,情知辩也无用,遂并肩进入这座大厅,厅中宽敞异常,可容纳一百多桌酒席。

 四壁悬有大幅字画,地面以大理石砌得不见隙,玉光潋,一派清凉,不微皱秀眉,暗自摇头。

 风雷堡主见他神情不悦,忙又自作聪明地陪笑道:“老朽已经息隐多年,建立这座风雷堡,只不过是为当本道上朋友过访之时有个容身之地,决不敢道背令主龙心而另有图谋,万恳小侠念及全堡四百余男女了口,代向令主美言绥颊。”

 巴大亨失声道:“哇!你真罩得住!贵堡有这么多人么?”

 风雷堡主急又抱拳当,惶恐地道:“虽然有四百余了口,实在全是当年售居与眷属,想令主宽大为怀,必能不计小人之过。”

 巴大亨原是想到风雷堡四百多人将被黑鹰令主派来的之人屠杀,才致失惊,不料对方误以为黑鹰令主会因他啸聚而嫉忌,待恳切解释误会。

 又想到对方既然震慑于黑鹰令主,也许甘供驱策而反脸成仇,惟有暂时将错就错,设法从中化解。当下轻轻颔首道:“小可自当全力以赴,不过,贵堡眷口仍然应即速选往别处为是。”

 “是,是!”风雷堡主认为已获保全,心头大悦,面春风道:“老朽自知小侠归报需时,当令了口先行疏散,免侄小侠为难。”

 巴大亨暗自好笑,与风雷堡主一连穿越十几座广厅,来到后花园一座极幽雅精致的小间之前。

 风雷堡主肃客入间,分宾主入座,一声“献茶”立有少女娇声答应,随见两名彩衣小婢由间后莲步姗姗而出。前面引路小婢捧过同伴手中的茶盘,移步到巴大亨面前,一折柳,半跪下去,将茶盘高举过顶,轻吐清音道:“公子请用茶。”

 巴大亨知道这是献茶礼节,立即含笑欠身,取了一杯茶放在身侧几子上,轻道一声:“免礼!”

 风雷堡主欣然道:“小侠毋须和小婢们客气,失礼之处,尚望包涵。”

 接著也自取一杯茶上上茶几,又道木兰,你和花兰快去请小姐过来。”

 话才落,阁后传出一声轻笑道:“爹,我就在这里哩。”

 风雷堡主一怔道:“红娣,你躲在这里干什么?”

 “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物,值得大开中门接,还要在学稼堂设宴。”声音娇美悦耳,可是“只闻楼梯响,不见人下楼。”

 巴大亨恐怕难以应付这尴尬的场面,倒希望对方最好不要出来。

 而风雷堡主却被女儿这几句话惊得老脸变,望然起身,向巴大亨一揖道:“小女红娣不知礼数,请小侠无论如何包涵一二。”

 巴大亨也起身还礼道:“老丈放心,小可岂敢计较?”

 “包涵,包涵。”风雷堡主嚅嚅道:“老朽令小女出来相陪…”

 “不必,不敢…”巴大亨也急了起来,赶忙连声推却,然而,一阵香风轻送,通往间后的小门口已现一道窈窕身影。

 来的是一个年甫二八的少女,身穿大红罗衣,下萦一条莲叶玉线裙,一条金黄绣带束在纤细的峰上,蛟眉泛彩,玉面含量,瑶鼻生,樱,端的是绝尘寰.人间罕见,那双剪水双眸,狠狠地瞪著巴大亨,忽然,她竟又怔住了。

 只见她低头轻衣角,脸上飞起两朵红云,幽幽道:“爹,就是这人么?”

 “还不快过来拜见小侠。”风雷堡主薄斥一句,瞥及爱女这份神态,不为之呆了一呆忽然若有所悟地欣然道:“江湖儿女,还要忸怩作态么,快来陪小侠细谈,爹还得去吩附他们率领眷口回避。”

 巴大亨知道这少女定是风雷堡主的爱女,所以在对方初现身时瞥了一眼之后,立即守礼望向别处。此时才转向风雷堡主道:“老丈可和令媛自去处理要务,小可在此稍待不妨。”

 风雷堡主忙道:“小女理当在此相陪。”

 “爹,你去吧,这里有红儿哩。”

 “你要当心,不得无礼。”风雷堡主叮嘱了爱女一句,又向巴大亨拱手道:“小女儿少识浅,远语小侠多多训教。”

 巴大亨忙道:“哪里话,小可…”

 风雷堡主不由分说,又向爱女附耳叮嘱几句,随即疾行出厅而去。

 红娣送老父离去,款款走到老父坐椅前,含笑道:“小侠请就坐。”

 “姑娘先坐。”巴大亨因风雷堡主以爱女相陪,心头志及不安。

 红娣含笑坐下,偷窥巴大亨一眼,脸又起红,徐徐道:“坐吧,你倒很守礼哩。”

 “姑娘也毋须多礼。”

 巴大亨坐同原处,两眼却望着对面壁上的字书,心里并在暗自盘算,如何不形迹,替风雷堡扫除当夜的灾祸。

 木兰,花兰两婢轻移莲步,挪到红梯身侧。

 厅中虽有四人,却静寂得没有一点声音。

 红娣见巴大亨不望她,胆子渐渐壮了起来,轻挥罗柚,遣走二婢,接著轻吐莺音道:“小侠看够了没有?”

 巴大亨为了避免尴尬,端坐直视,可说是“视而不见”闻声一怔,忙道:“姑娘你说什么?”

 红娣失笑道:“你这人怎么丧魂落魄似的,那像是什么‘黑鹰令使’?”

 巴大亨正道:“姑娘慧眼独具,小可确实不是黑鹰令使。”

 红娣一怔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 巴大亨坦然道:“小可的确不是‘黑鹰令使’。”

 “真的?”红娣上身微微前冲,几乎要站了起来,面狐疑之道:“你不是黑鹰令使,来这里骗人干什么?”

 巴大亨摇头道:“小可并未骗人,一开始就对令尊说过不是令使,但令尊不肯相信,力促小可进堡,要小可向黑鹰令主代贵堡求情…”

 “你好大胆!”红娣脸色大变道:“你和黑鹰令主有情么?”

 “小可不认得黑鹰令主。”

 红娣惊急道:“好一个不要命的人,你和黑鹰令主没情,能替人求什么情?赶快走罢,别把小命送在这里。”

 巴大亨科不到对方忽然下逐客令,道:“哇!你不要门里瞧人,把人看扁了,也许黑隐令使肯听小可的话呢?”

 红娣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你知谁是黑鹰令使?”

 巴大亨微笑道:“哼!小可见过不少,只差没有通名报姓。”

 红娣站起身子,冷笑道:“教你走,你不肯走,我也救不了你。”

 巴大亨已打定帮助风雷堡的念头,不料一说不是“令使”就和这姑娘间僵,忙道:“小可帮忙贵堡逐走黑鹰令使也不行么?”

 红娣一怔道:“你要和黑隐令主作对?”

 巴大亨轻轻颉首。

 红娣更加着急道:“那就更加不行,你要命就赶快走。”

 巴大亨真不知对方为何这般着急,到底为了自己安全,还是另有用意?正细加解说,忽听外面传来风雷堡主的喝声道:“红儿,你跟小侠吵什么?”

 红娣闻声一惊,忙悄声道:“你必须先承认是‘令使’,我也许有办法救你。”

 巴大亨被她忽然逐客,忽然又无限关心的态度,头雾水,只是双眼发直地凝视在他脸上。只听她娇笑扬声道:“红儿没有吵呀,只是要请令侄上翠云阁看看,他偏不肯去,爹你说气不气人?”

 风雷堡主呵呵大笑道:“原来如此,爹倒错怪你了,那就请小侠出来走走吧。”

 红娣脸色一舒,转向巴大亨,轻透一口气道:“你当真要和黑鹰令主作对么?”

 巴大亨见她重提这句话,心知必有原因,陡然想起风雷堡主将自己误作“令使”而仍然折节下,可不正是有结纳“令主”之意。眼前这位姑娘也许是不父亲所为,才劝令自己速逃,及闻亲父喝声,立又改变了口气若果猜想不错,则自己的处境已在两面之下,可说危险万分,他想了想,毅然点头道:“小可确有此意。”

 红娣轻轻叹息道:“也许你好心得不到好报,懂得‘孤掌难鸣’这句话么?”

 巴大亨道:“难道贵堡甘愿毁灭而不加抵抗?”

 红娣关切地向他看了一眼,反问道:“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

 巴大亨道:“什么地方?”

 红娣樱一动,言又止,最后,才又长叹一声道:“我爹是黑道中巨擘,平就巴不得结纳黑鹰令主以自固,不想黑鹰令忽然送到,若果遵令毁家献宝情有不甘,我正喜这是杜绝他老人家投向黑隐令主的机会,偏偏有你这旨牌‘令使’撞到这里来,这岂不是更害死人么?”

 巴大亨一皱剑眉道:“倘若我能杀退黑鹰令使呢?”

 红娣星眸中突现异彩,但这种异彩一闪即隐,反问道:“你是哪派的门下?”

 巴大亨苦笑道:“小可并无宗派。”

 红娣接著道:“那就该是家学渊源了,令尊何人?”

 巴大亨不假屈索道:“小可姓巴,名大亨,家严上凌,下宇。”

 “啊,令尊竟是神剑手!”红娣面泛喜容,旋又转为忧,悄悄道:“这一来更糟了,这身份给这里任何一人知道,你就没命。”

 巴大亨一惊道:“令尊与家严有仇么?”

 红娣面惶急道:“仇是没有,但一个是黑道巨魁,一个是白道高手,纵是无仇也要拼个死活,何况你公然假冒黑鹰令使入堡?唉!你这个祸闯得不小。”

 巴大亨暗叫一声:“哇!惨啦!”不由自主地望了对方一眼,忽然觉得这位姑娘生长在黑道互魁之家,竟能出污泥而不染。

 人本善,未必不能将黑道巨魁的风雷堡主也改变过来,何况黑鹰令送到之后,风雷堡主正惊得手足无措?

 所谓员雄,除非度力不如,否则决不甘居人下,若能侄风雷堡主转而加入白道,对整个武林末始不是一件好事。

 想到这里,自觉心安理得,脸上不泛起一丝笑意。

 红娣可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,只见他一对俊目投向自己脸上之后,竟然泛起笑容,也不由差得俏脸腓红,暗自一咬牙,薄嗔道:“你是怎么了?还不快走。”

 巴大亨心意已决,微笑道:“小可要走,量必能走得了,但若此时一走,岂不连累姑娘受责?再则小可意劝请令尊弃恶向善,共同对付黑鹰凶徒,也不愿在这时就走。”

 红娣初瞧巴大亨的一刹那,便觉得这少年风儒雅,一团正气,不由为之芳心悴动,情不自己地一再表关切,不料对方也关心自己受责,更加心头猛跳起来,一缕热气立即由舟田冲上脑门。

 冲击得鼻恩咻咻,双耳嗡嗡作响,指尖也剧烈发颤,竟然昏头失神,没听到巴大亨下面说的是什么。

 巴大亨见她忽然面红耳赤,身子发头,微惊道:“姑娘可是身子不适?”

 红娣秋波拢烟,以已沉醉在一个绮梦里,陡地端起她爹爹留在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,对丹田之火平抑下去,幽幽地轻喟一声。

 巴大亨留神她一切举动,见她脸色由火赤转同红润滴之这才放心下来,泰然道:“姑娘若是身子不适,请合同去歇息。”

 红娣摇一摇头,轻声道:“你方才说了些什么?请再说一遍。”

 巴大亨怎知道这位娇如花的姑娘仅届二八之年,然因家境豪富,羞尊处历,所见的都是声犬马,早把戏曲中一切唱词舞态牢记心中,暗地里也懂得嗟风叹月,恨不得早遇上一个风才子,俊美英雄。才致被一句关心的体己话得如饮胶,几即享温声一刻?

 巴大亨闻言微徽一征道:“小可曾问姑娘是否觉得身子不适。”

 红娣又一摇头道:“不是这句,你说什么此时要是走了…”

 “哦!”巴大亨点点头道:“小可恐怕此时走会连累姑娘受责,再则也想劝请令尊弃从正,共同对付黑鹰凶徙。”

 红娣脸上红湖又起,微带颤音道:“你劝不动我爹的。”

 巴大亨愕然道:“令尊难道甘心从恶?”

 红娣蛾眉紧皱道:“普天之下,只有一个人能够令我爹俯首听命,而你与这人又势不两立!”

 巴大亨一怔道:“姑娘说的可是黑鹰令主?”

 红娣点头道:“你猜对了,我爹认为黑鹰令主在五十年前能一举而毁灭双龙令主,并又连续屠杀二十年,无人能够相抗,最近黑应令再度出现江湖,第一支就毁了神州第一剑手…”说至此,猛然想起神州第一剑手正是巴大亨的父亲,急忙住口,星眸里也透出关切的光芒。

 巴大亨淡淡一笑道:“姑娘说下去吧。”

 红娣本想间一问扫叶庄的情形,却被他一句话堵住,接著道:“第二支黑鹰令又毁了蒋家庄,可见黑鹰令主堪居武林第一人而无愧,因此我爹深为倾慕…”

 “岂仅倾慕而已。”风雷堡主的笑声由合外传来,二人都惊得同时站起,红娣更怕方才的话全被听去,脸色变得一片苍白。

 风雷堡主飘然入阁,见二人愕然相对,向巴大亨拱手道:“老朽不该打扰小侠与小女密谈,只因酒筵已设,特亲来促笃。”

 巴大亨看看此老的阿谀神态,觉得红娣所说不差,也证实自己进堡时的猜疑无误!风雷堡主不但对黑隐令主佩服到五体投地,道一个黑鹰令使也可令他卑躬曲节。

 要想将此老改变过来,除非假借黑鹰令主的命令行事,否则立即反脸成仇,智机一转,已有计较,也拱手立礼,道:“何敢当老丈隆情,只消一位已足。”

 “好说,好说。”风雷堡主受宠若惊,笑逐颜开道:“老朽不敢怠慢令使…咳…老朽昏庸,竟忘了小侠忌纬…”

 巴大亨决意当真冒充一番,然后见机而作,欣然道:“已进贵堡,也谈不到什么忌纬了,不知宝眷与闲人等回避了没有?”

 风雷堡主不知他存心要找将到的黑鹰令使手,反以为有意保全,喜道:“除了拙荆与几位好友瞻令使丰采,并留下一班能歌善舞之女乐助兴外,余人全已暂时遣散。”

 巴大亨知他以酒贿赂,不皱暗皱眉头,故作从容道:“女乐虽可留下,但她们既不懂得武艺,又要声喧户外,最好是一并遣走。”

 “是,是!老朽遵命。”风雷堡主连声答应,转向红娣道:“红儿陪令使过学稼堂来,爹先走一步了。”

 红娣急道:“爹,我那两个丫头也遣走了么?”

 风雷堡主笑道:“秀英,秀美么?她们在打扫翠云阁。”

 “我那翠云阁也要打扫?”

 “间你娘去吧!啊,这边的花兰,木兰也带过去好了。”说罢,向巴大亨一拱手,瓢然而去。红娣待她爹去远,转向巴大亨,微带娇羞道:“看这样子,爹竟是要请你宿在我的翠云阁了!”

 巴大亨心头一震,急道:“哇!那…那怎使得。”

 红娣也心头狂跳,颤声道:“那也不妨,你要装得像个令使,就该答应下来,而且在我合理进出也比较方便,可恨的是我爹这样糊涂,若是来了真的令使,我一生名节可不被毁了。”

 实在貌来,巴大亨也觉这位姑娘长得甚美,与施红英,赵唧卿,庄幼雄等三位少女比较起来,可说是花秋菊各有胜杨,无分轩轻。他心无绮念,只敬重对方出污泥而石染的人品,也未加以深思,深感对方信任自己,当下道:“姑娘如此信任,小可应当更加自励。”

 红娣含羞道:“不必多说了,妾薄命,与君同,今夜不知怎作区处,真的令使一别,骗局揭穿,只怕当真要同葬一了。”

 巴大亨怔了一下,毅然道:“哇!命该绝,那就没话说,否则五行终当有救。”

 红娣以为他这只是安慰自己的话,报以一笑,召来花尔木兰两名小陴,叮嘱不可漏秘事,并令先行,然后和巴大亨并肩学步,穿花拂柳,不觉已到学稼堂前。巴大亨一眼瞥见风雷堡主带著十几人排立阶前候,急超前一指。

 风雷堡主忙躬身一拜道:“何敢当令使多礼。”

 红娣避过一边,笑道:“爹不要客套了,怏替他引见这几位叔叔吧。”

 “女儿说得有理。”风雷堡主喜孜孜,由自己妾开始,逐一引见到最后一名,红娣的娘点头含笑道:“你这老糊涂,令使的姓名是什么?”

 风雷堡主面色微变道:“大妹你又来了,难道不知令主一向御下甚严,逐姓名都不许轻?”

 巴大亨皮徽动,正待报出自己姓名,红娣却抢先笑道:“人家也叫做巴大亨,早就透过了。”

 红娣的娘笑道:“巴公子对你说的话为娘怎会知道,但你偏又说什么‘也叫做’,难道还另有一个叫巴大亨的人?”

 红娣嫣笑道:“怎么不是?神剑手的儿子可不就叫做巴大亨庭?”

 巴大亨暗赞这位姑娘够得上锦心锈口,仅仅多用一个“也”字,就替自己报了姓名,也替自己掩蔽了身份,令人起扑朔离之感,不觉报以微微一笑。

 风雷堡主顿时春风面,笑道:“大妹,鄙人说的如何,这位令使实乃天之表,龙凤之委,兼又谦仲和气,对人诚恳,若非黑鹰令主有统率万方之能,像巴令使这等人怎肯归于旗下?”

 这时,不但他那群妾个个笑逐颜开,甚至连与雷总管并列的群枭也欣然羡慕之,“哇!又是一个马!”

 唯有巴大亨被他这一阵恭维,得浑麻痹,起了皮疙瘩,连忙拱揖道:“堡主谬赞,徒令小可汗颜。”

 “不必客气,不必客气…”风雷堡主得意之极,降下石阶,左手挽著巴大亨,右手携著红娣,徐步入堂,同时招呼众人:“列位老哥老嫂,语按预定席次入座。”

 巴大亨闪目一看,见这“学稼堂”约有十来丈宽广,虽然名为“学稼”却并没有半件农具。

 相反地,紧靠四壁排列有兵器架,架上剑战刀森然发光,暗忖“学稼”本是学农耕,这里学的却是凶杀。

 学稼堂一列五间,因为没有板壁隔开,所以四顾一目了然,居中一间,对正前门,后门却开在两侧问的后面,最外侧两间各有一座耳门通向两条石径。

 此时,已有三桌酒席作“品”字形设在居中一间,酒菜香,杯盘映目,虽然末到黄昏时分,堂里却已张有十几盖红绿宫灯,相映成趣。

 风雷堡主挽著巴大亨和红娣行到“品”字顶端的首席,强纳巴大亨坐在上首,并令爱女坐在巴大亨的右侧,然后自与老伴坐在下首主位。

 两旁则坐了四位豁装娠妾,由花园客厅过来的小婢--木兰、花兰则各执酒壶,站在姬妾身后。

 被留下参加盛宴的群枭,敢情尽是风雷堡的精英,见正席已经坐定,也就依次鱼贯在偏席入坐,竟是秩序井然,鸦雀无声。

 巴大亨到了这时才领悟“盗亦有道”的真义,不暗自点头,心忖照此看来,似乎并不难将对方说服。

 风雷堡主一双虎目正凝视在巴大亨脸上,见他面愉,自己也更心花绽开,持杯起立,朗声道:“列位老兄弟,今天本堡忽然奉到黑鹰令,若依令主当年惯例,本堡原应即将所藏之秘宝与及成名兵及献于令下,并即另外觅地安居。

 “兄弟正吩附迢令行事之时,不意有幸获这位巴令使之丰采,经恳巴令使念及本堡摹路褴缕,成之不易,请代转恳令主悯此下清,民全本堡,作为采兄弟定居之所,已蒙巴令使允代转达。

 “所以特设淡酒肴,聊为令侄润润行,宴后当将兄弟心目中之至宝出,语令使代表奉献。

 “现在酒筵初开,列位兄弟起来为黑鹰令主进一杯寿酒,遥祝令主万寿无疆。”

 群枭齐声高呼,纷纷擎杯起立。

 巴大亨心里暗骂无,忽觉右腿一震,原来是被红娣轻轻碰成了一下,小不忍则大谋”若不随众起立一这“令使”也就装不下去。要想劝恶从善也将无从说起,恰见木兰已向自己面前酒杯筛了酒,逐就持杯站起,从容含笑道:“小可代表敝上敬领列位一杯。”

 红娣暗忖好聪明的人儿,这一杯酒竟因“敝上”二字,成了代他自己父亲领的了,忙也含笑起立,浅浅尝了一口。风雷堡主见各人均巳杯底朝天,立又吩咐斟酒,再度举杯道:“兄弟再请列位敬巴令侄一杯。”

 “小可何能何德?实在不敢领情。”巴大亨慌忙推辞。

 风雷堡主笑道:“老朽全族与众兄弟拜领盛情已参,今后仍须有仗鼎力扶持,薄酒祗能算是一点敬意,怎能不饮?”

 “哇!想用酒来濯醉本大亨呀!卡早困卡有眠!”巴大亨装作无可奈何,举杯仰乾,红娣亦转过俏脸,一钦而尽。

 “好一对璧人,大家同斟一杯。”

 左下首的偏席上响起一个暴雷似的声音,巴大亨因见主人未坐下去,自己也不好坐下,还未清怎么一同事,却见红娣脸红得像两朵娇花,这才暗叫“不妙”

 而那对小婢已由两侧走了过来,花兰一把夺下红娣手中的酒杯斟酒,木兰则捧壶走列巴大亨面前,含笑道:“巴公子,婢子替你筛酒,请再进一杯。”

 “哇!情况不妙!”巴大亨已知事不寻常,也许那提议喝第三杯酒的飞镖手罗天信有意捉弄,无知木兰娇怯怯的捧壶站在身边,星眸出企盼之情,红娣脸红红站在一旁,目光几乎看到自己的脚尖,这种尴尬场面,总得打开才行。

 只得将酒杯递给木兰,朗声道:“罗老英雄的话恕小可未听清楚,语貌出个道理来,小可方敢敬领此杯。”

 罗天信被称为老英雄,端的乐不可支,豪笑一声道:“老朽岂敢当令使如此称呼,方才因见令使与红娣侄女并立,恰似无瑕之瞳,光耀堂,故拟奉猷一杯,谅无过份。”

 巴大亨暗忖“璧人”二字虽不好混用,但人家一番盛情却无可非,官下微笑道:“小可不敢当,敬领罗老英雄的谬赞。”

 说罢,由木兰手中取过酒杯就欧。

 同桌的堡主夫妇含笑点头,没有喝酒,唯有红娣目光溶溶地投他深情一瞥,然后浅浅一嘻,含羞垂首。

 巴大亨一双度横扫在座群易,对于本桌上各人的神态并未留意,见各人杯底朝天,又将手中杯递给木兰道:“请木兰姑娘再给我一杯酒。”

 红娣关切地悄悄道:“你能够喝么?”

 巴大亨笑了一笑,高举酒杯道:“小可敬代敝上,借堡主的美酒,转敬列位一杯。”此话一出,顿时声雷动,但见二十多张面孔同时仰脸朝天,烈酒齐向喉底灌下。

 风雷堡主老眼闪烁看感激的光辉,慨然兴叹道:“令使能代贵令主恩威并施于武林,罗某纵是肝脑涂地,也该奉令维谨了。”

 巴大亨见此老活地甘心附从黑鹰令主驱策,不由得心头暗叹。

 却也知道大凡这种盲目崇拜的人,也多半容易伤悟,是以并未灰心,肃然道:“酒筵上不便详谈,请列位英雄尽情饮。”

 “是,是!”风雷堡主三登速罄答应,吩咐各人坐下。

 欢笑之声,充溢学稼堂内外。

 巴大亨本来善于饮酒,几杯急酒下肚,当时还不觉得怎样,坐下来浅斟低酌,谁知没有多少时候,侄觉一缕热气由丹田冲上任脉,神思有点飘起来,以为自己将醉,为恐醉后失仪,又想到有很多事情必须了解。

 乃运功强行抑制,赶忙问道:“老丈究竟藏有何种秘宝,致令敝上著令搜寻,可肯坦白见告?”

 风雷堡主欣然道:“老朽半生迹江湖,遇上宝物可视难以数计,惟足引以自豪者,第一就是这独生爱女红娣,第二就是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造化图…”

 此话一说,群枭席间立即起了几声惊噫,坐在两旁的四名美姬,星眸中也闪烁出异样的芒采。巴大亨暗忖:“哇!这真奇怪,软骨秀才曾对翟小仙声称造化图被父亲夺去,不料此老又承认藏有造化图,难道竟是此老旨父亲之名向软骨秀才行编的不成?忙又问道:“请问老丈得来的造化图可是原来之物?”

 风雷堡主正道:“造化图乃当年玉楼巧妇以头上青丝各劈为四片编织而成,织就锦绣河山并藏入三千七三三九百一十七字之回丈诗句,可谓巧夺天工,尚未听说有人能够假冒。”

 巴大亨听他说来比自己历次所闻有关造化图的传说详细得参,知道他所藏造化图定是真迹,若非另有膺品,则旨名行骗已无可疑。想不到因为传说造化图被父亲得去,以致家毁人散,而嫁祸之人却与自己仅隔三尺的桌面。

 这时,一股怒火骤然猛升,几乎立刻发作,扑杀当面的徒,但一念及毁的不止自己一家,而黑鹰令主动辄灭人灭门更加可恨,又自忍耐下来,轻轻颔首道:“请问第三件宝物又是何物?”

 风雷堡主喜在头上,也不曾留意巴大亨那一现即逝的怒容,微微一笑道:“第三件宝物是一付鸳鸯血玉诀中的一只,虽因只有一只而美中不足,但老朽幸获的这只恰可作为治伤之用,比起另外那只又稍胜一簧。”

 巴大亨微诺道:“另一只既无用处,如何又说美中不足?”

 风雷堡主道:“若得双决合璧,并成一只完整无缺的鸳鸯玉环,则可由玉纹构成的羽上看出中藏秘密。”

 巴大亨点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老丈可知敝上之意?”

 风雷堡主断然道:“令主惯例已风行数十年,老朽行走江湖,耳食已久,也景慕已久,只要能托庇于令下,保全本堡,老朽自当将至宝与成名兵及--风雷烈火剑,托令使带去。”

 巴大亨暗忖他将独生女儿列为第一宝,若说连女儿也奉献给黑鹰令主,天下那有此理?想到这里,终觉对方不致于贪生怕死,卑鄙绝龊,微笑道:“老丈只知敝上惯例,可知道敝上必收尽天下宝藏利刃之意么?”

 风雷堡主愕然摇头道:“老朽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请令使即席言明,老朽与敝堡弟兄洗耳恭听。”堂内各人都想听巴大亨宣布黑隐令主的行事机密,顿时静寂无声。

 红娣知他要利用这机会,转变自己父亲的念头,生怕稍有不当立即选受横祸,着急得星眸隐隐含泪。

 然而,巴大亨此时已义愤填眉,反而气慨昂扬道:“小可也未敢妄自猜测敝上之意,但曾间敝上言:‘象有齿而焚其身,人有财而军其命,武林中仇杀颇仍,多半因夺宝争雄,所以尽己之能,收尽天下宾藏与兵刃,然后付诸一毁,如是,则天下无所争,而武林赖以静。’这就是敝上年来苦心孤诣,为天下武林造福之旨。”

 这一席话,当然是他顺口胡说,然而乍听起来,却是无瑕可击,一个为恶万端的黑鹰令主,在他这番话里竟变成为武林造福的圣人,红娣听来忍不住暗地好笑,同时也佩服他那悬河倒泻的口才。

 风雷堡主先是一楞,似乎起了几分狐疑,忽然鼓掌大赞道:“令主此旨,真正大快人心,章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,来,来!我们老兄弟该为此再浮一大白。”

 他也许慑于黑鹰令的威势而曲从,也许确是厌倦了刀口血的生涯,企能安享余年,于愿已足。

 姑不论他的出发点为何,至少已如了巴大亨假“令主”以令枭雄的心意,总算是一件好事,巴大亨见他转变得快,端的喜出望外。

 但那雷总管却忽然站了起来,道:“堡主且慢,依老奴看来,这话恐怕有假。”

 风雷堡主一怔道:“总管这话怎说?”

 雷总管一对利剑似的目光先在巴大亨脸上转了几转,跟著轻咳一声道:“这位令侄所说,虽然头头是道,却与黑鹰令主的行径绝不相符合。”

 “哇!本大亨好好的一个计划,看来即将被你这雷总管三言两语破坏。”俊脸上不掠过一丝怒,正要开口说话。

 风雷堡主已先哈哈一笑道:“雷总管说的也是道理,不过这层道理方才我已经想过,仍觉巴令侄说的不假。”

 雷总管愕然道:“堡主未免轻信了吧?”

 风雷堡主淡淡地笑道:“雷总管祗抓住令侄这番话与令主行径不合这一件事,殊不知此次黑隐令再行于江湖,先指向自命为白道高手的神州第一剑远有可说,第二支部向我们同道的蒋瑞生开刀即已证明一反当年作风。

 “若非如巴令侄所说--要收尽天下兵及与宝藏,使武林永享太平。则令主这样不分黑白做法,又将如何解释?”

 雷总管被反问得楞了半晌,老脸一红,儒嚅道:“老奴昏庸,不该怀疑令侄,尚乞恕罪说罢,向首席一拱手,废然坐下。

 巴大亨也想到了反驳的话,不料风雷堡主抢先驳倒雷总管,可见他巳实心实意把自己认为是真“令使”喜极之下,见面前又有一杯酒,不觉举杯饮尽。

 忽然,右偏席首座上一声狂笑,钴起一位四十参岁的壮夫,只见他顺手捞起放在地上的大酒壶,朗声道:“今,我等尽皆该痛饮烂醉,黄大仁笨鸟先飞,不揣昌昧,向令侄先被一杯酒。

 巴大亨见那大酒壶足可装上十几斤酒,忙道:“小可已不胜酒力,不敢再领情了。”

 黄大仁不容分说,迈开大步来到身侧,捧起大壶,笑道:“令使毋庸过谦,在下一杯水酒并不成敬意。”

 红娣着急道:“黄叔,你可是耍耍力力神功么?”

 黄大仁好笑道:“好侄女不用担心,令使自是艺高功厚,怕什么大力神功?”

 巴大亨经红娣提醒,恍然大悟,原来对方意在较量试探,那有什么诚意上来敬酒,俊一掠,见所有目光都投向自己,暗忖若不答应下来,岂不被对方看轻,又从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?“哇!你这大笨牛自找苦吃!”

 留下微笑举杯道:“小可量小,实在不敢领情,不过黄大侠既是盛意而来,只好从命了。”

 “令使过谦,黄大仁只求赏脸。”黄大仁口里虽在客气,已将大力神功传入酒壶,经过神功一追,筛出来的酒已是一滴千斤,重逾磐石。

 巴大亨不知对方如何较量,虽已运集内力,对方斟酒落杯,手腕仍猛可一沉。群枭脸色徽变。

 风雷堡主夫妇也为之愕然,因为黄大仁虽练有大力神功,但这种武功实非上乘艺业,在座群易全可接下他借酒传力的猛劲。巴大亨能代替黑鹰令主出使江湖,应该有过人的造诣,若连黄大仁一杯酒都承受不起,岂不是冒牌货

 红娣关心过分,急叫一声:“当心!”

 哪知巴大亨经这一来,已明白对方如何较量,顿将劲力贯聚手腕,微笑道:“小事情!小可恐怕美酒溢出,所以略沉数寸而已。”

 黄大仁见酒力况巴大亨的手腕,心里已存轻视,暗忖死到临头还要吹牛,非要你当场出尾巴不可。然而,当他继续斟酒入杯时,奇迹却立即发生。

 巴大亨那酒杯不但不再下沉,斟入杯中的酒反而渐渐高起。越斟越高,高出杯口,一寸,一一寸…一尺,二尺,三尺,四尺,形成成一酒柱,由杯里直立起来。

 黄大仁捧高酒壶,提高脚跟,结果仍被酒往直顶到嘴壶,不面现愧着气道:“令使恕罪,黄大仁这番是真正的服了。” waNda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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